【傀博】我的一切，都是为了与你相遇
晚风冷冷地吹过礼帽上的黑色羽毛，两片枯叶撞在甲板的栏杆上，发出窸窸窣窣的碎裂声。
傀影淡淡地拧着眉毛，凭栏眺望着深夜的荒原，眉宇间透出一股脆弱而灰白的气息。
已经是没有出勤的第几天了？
苦涩如同层层堆叠的潮汐。朝日降成夕阳，秋叶也渐渐变黄，却始终没有传来调遣他的命令。虽然他平日里独来独往，岛上的干员们似乎忘记了他的存在，但他其实每天早上都会来这里守着，等待新一天的作战安排，再在期待落空后收起失落默默地走开。新来的异德和夜刀越来越频繁地占据了十二人队里的位置……他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那一点自信，就像肥皂泡泡晒到了太阳，“啪”“啪”两下爆裂得干干净净。那个叫做“信念”的东西像被风吹垮的草丛一样颓败地伏在荒野上，一片狼藉。
藏在影子里的能力，如今反倒被他用来摆脱同事们的目光、掩盖自己不再被需要的惨淡。他感觉就像是一颗溃烂的苹果，躲在角落里任凭自己整个变成霉菌——他能做的只有隐去身形，不让自己溃烂的过程放大成无地自容，展示般陈列给周围的干员们看。这是昔日的刺客最后的自尊。
月光傲然地漠视着他的脸，让他苍白的皮肤带上一点透明的凄美。血红的斗篷在风中吹出空虚的华丽，冷风灌进他胸前袒露的衣衫里，让他觉得像是一件湿衣服突然套到了身上，凉得直达心底。
被他抱在怀中的是一只黑猫，此刻安静得有些颓然。博士从前总是不肯放开克里斯汀的两条柔软的尾巴，但自从那三只艾露猫上岛之后，连克里斯汀都被冷落了。毕竟新来的三只猫乐意一起陪着博士玩，三条尾巴摇得欢欣鼓舞，甚至还能说人话，不像克里斯汀只会冷冷地猫叫一声。此刻一人一猫如同一对落难的兄弟，四只毛茸茸的猫耳朵在夜风里耷拉着。
傀影今晚给自己的任务是，尽可能地在甲板上多呆上两小时。他不想就这么回寝室。因为如果现在就回去，空荡荡的房间一定会让他发疯。黑色的影子又会从窗缝里和床底下蔓延出来，像铁链一样嵌进他的心脏，把他拽回那个熟悉的、没有氧气和光线的湖底，用蓄谋已久的黑暗安葬他。
但左右徘徊了一会儿后，傀影发现在这里也不好受。由于无事可做，他的脑袋像是脱轨的废弃火车车头一样，从山坡上轰隆隆地冲下去，停不下来。以后也一直这么不出勤的话，罗德岛会解雇他吗？一想到“解雇”这个词，他的心就一阵刺痛。他当然不在意换个雇主——这世上永远不缺需要一名杀手的人。但那样的话，大概这辈子就再也见不到她了。生活在阳光下的她没必要去记得一个影子，但他却没有勇气面对这样的未来。尤其是他知道一切招聘和解雇的决定都会经由她亲自批准——如果他真的被解雇了，那么他的心脏上将会是她亲手撕出的伤口。痛彻心扉的预感仿佛夜晚悄然凝结的寒霜，缓慢地冻住他的脚踝。
徘徊了一个多小时后，他发现此刻清醒的焦虑对他来说的痛苦程度并不亚于被黑暗埋葬。他的打发时间只是徒劳无功，而且克里斯汀似乎对于长时间的吹冷风表现出了几分不满。于是他只好磨磨蹭蹭地挪步楼梯回到了自己的寝室。
房间里意料之中的一片漆黑，正好衬他的心境。于是他甚至懒得开灯，和衣直接往床上一躺。
没想到被子突然发出了一声惨叫。他连忙滚下床，迅捷地从大腿右侧拔出短刀、挑开被褥边缘查看。几缕乌黑的秀发在他的枕头上不安地骚动，再挑开一点，一双水灵灵的眼睛带着几分雾蒙蒙看着他——是博士。
血液流回到了心脏里，心肌又一次开始了鼓动。他伸手把床头柜上的台灯拧到一个昏暗的亮度。灯光像一片片荷花瓣，把他漆黑死寂的湖底衬成温馨的水池。他苍白的脸被照成淡金色，秀美狭长的眼睛投下动人的阴影。
“博士……你为什么会在这？”
他话一出口就有些后悔了。他这么直接问博士来他寝室的原因，等博士三言两语解释完之后就没有继续待在他房间的理由了。他应该先找点其他话题，拖延一会儿时间的。
博士并没有直接回答，而是伸长双臂撑开他的被褥，对他露出一个满溢着灯光的笑容说：“快进来陪我。”
一股迷蒙与甜腻的味道从掀开的被窝里冒了出来——是他最喜欢的博士身上的气味。到底是从她身上哪儿发出的香味呢，头发、衣服，还是手呢。如果能被这个味道包裹着，今晚大概终于能睡个没有噩梦的好觉了。于是他一丝一毫也不敢乱动，生怕搅散了这团味道。他怀着近乎感激的心情钻进了博士身侧的被窝，像是种子希望钻出一个可以让自己安心扎根的暖热的洞。他刚钻进来，博士就弯起手臂用力地抱住了他。
“……博士？”
他的脸色因为这个拥抱而泛红，像一朵白里透红的鲜嫩玫瑰。心砰砰乱跳的声音让他几乎听不到自己的提问。博士蹭了蹭他的鼻子，轻飘飘的感觉让他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，但他从没做过美梦，所以这必定是现实。他的身体在经历了前几秒的慌神后松弛下来，展开手臂把博士环进怀里。
他就这么定定地保持着姿势，像是一棵处在霜冻末期的植物，只敢把满心的羞涩融在顶端，直到两秒后顶在他胸口的小脑袋开口。
“异德是很好用。夜刀风评也不错。这些我都知道。”
博士说话的热气暖烘烘地窝在他胸口，弥留的触觉似乎是他仅能依赖的安全感。
“但我并不会因为看不到她们在身边就心烦意乱。这几天看不到你，我觉得好难受，吃饭都没胃口吃了。明明只有几天不见，我就好想你啊……你都藏到哪儿去了，今晚也是等了你好久你才回来……我差点都要联系老鲤了。”
“老鲤？”
“让他帮我调查你是不是出轨了啊。”
他有点想笑，又有点想哭。他想说很多东西，比如他才是真正需要她的那个人，比如他唱歌的时候没有她在那他就觉得很没意思，比如只有在被她需要的时候他才能感受到活着的意义……但是这些话化成了绵绵酸楚的热流，从胸腔满溢上来，变成了堵住他喉咙的哽咽，最后他说出口的只有——
“谢谢你，博士。”
一个吻落在他的胸前。他轻不可闻地颤抖了一下。
“傀影……”
“嗯。”
几天不见，他好像又变瘦了。锁骨下方是一块光洁如玉的空荡荡，在黑色源石结晶的衬托下显得像玉瓷一样苍白。她摊开手掌覆上中间线条优美的沟壑，怜惜地把他的消瘦握在手心。
“你答应过我的，”
一个吻落在他的锁骨。他发出一声低低的鼻息。
“……嗯”
“会一直守护着我，对吧？”
一个吻裹住他的喉结，把那块软骨轻轻咬住，来回舔舐。
像是中了魔咒似的，他呓语般地重复着她的话：
“我会……一直守护着你。”
只要你还需要我的话，下半句他没有说出口。
接下来的事情让他心里涌起了一阵无论过去多久都不会退却的热潮。
怀里的人稍稍推开他的怀抱，从她的上衣口袋里掏出一个亮晶晶的东西。虽然是侧躺着，她的动作里仍然一副隆重。她拉过他的左手，手指的触感像是雏鸟的羽毛，带着最里层绒绒的温热，又细又软地把那个凉凉的环套到了他左手的无名指上。
“Lucian，我向你承诺，无论是去伦蒂尼姆边缘区块，炎国的尚蜀山道，还是去伊比利亚的盐风溶洞，我会陪着你看每一场日落。你——你永远要呆在我看得到的位置。我们……一辈子都在一起，好不好？”
这段话让他在松软的雪地里摔了个趔趄，起来后身上沾了厚厚的糖霜，大半边都甜了。他身体里的每一个纤维都想要答应，每一个红细胞都撞击着血管让他伸出手去抓住这个约定，但他还是瞥到了光芒下面黑暗的影子。那个熟悉的影子从深不可见的湖底钻出来，按下他翘首以盼的脑袋。
“但是博士，我没有法伤。”
“我也，不能帮你打空中的敌人。”他花了几秒才把声音整理成平时的光滑平稳。自己撕开结痂的感觉原来这么疼。
黑暗挣扎着帮他问出了心底的问题：
“为什么……要选我？”
怀里的人发出一声无可奈何的叹息，伸出手来揉了一把他的头顶。
“傻瓜，当然是因为我爱你啊。这么不相信我的指挥能力吗？至今哪一场作战我不是轻松搞定的？需要她们的时候我会带，但我私人的贴身护卫和伴侣……我只想要你一个。”
影子退去不见，湖水变成夕色，泛滥着金色的希望。傀影把那枚亮晶晶的小石头往自己的指根推了两下，让它牢牢地固定在那里，又用小指和中指夹住，感受着指环的金属质感，反复确认它的存在。它如同一个可靠的端点，让博士和自己之间得以延伸出无限的幸福的红线。“永远”这个字眼缤纷跳跃，宛若被解封的魔法，从虚幻的名词变成了切实的物质，可以触摸可以呼吸。他抱紧了怀里的人，终于倾吐出心里那句酝酿许久的告白。
“我想，我是为了与你相遇才存在的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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